溫欒並沒有食言。兩天以後，他果真回到了溫家別墅。

一進門，就見到陸晚晴坐在沙發上，正盯著電視發呆。聽到門邊的響動，她立馬回過頭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阿欒，你回來啦。”陸晚晴站起身來，有些激動地看向走進客廳的溫欒。

溫欒點了點頭，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並示意陸晚晴也坐下。直到現在，陸晚晴才發現，溫欒手上除了一個文件袋，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她的眸子忽然變得黯淡。看樣子，溫欒是打算繼續在外頭住著了。

“我回來拿幾件衣服，順便，給你看看這個。”溫欒將文件袋打開，並且拿出那裏頭的文件放在陸晚晴面前：“你看看吧，有什麽問題，可以和我說。”

在他掏出文件的那一刻，陸晚晴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的雙手緊緊握著，並沒有去翻動桌上那份文件的意思：“這是……什麽？”

“離婚協議。”溫欒說得很直白，甚至於有些理直氣壯。他的坦然，讓陸晚晴覺得氣憤，又覺得悲哀。

“離婚協議？”陸晚晴眼中噙淚，將這寥寥四字又重覆了一遍。

“對，就是離婚協議。”說著，溫欒將那協議翻開，籠統指了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說道：“這些，是分割財產的條款，你先看一下吧。”

“為什麽？”陸晚晴嘴唇哆嗦得厲害，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讓自己失聲痛哭：“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嗎。”

聲聲詰問，並未讓溫欒覺得心疼。這個男人何其無情又何其多情，他將自己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只給了那個叫做李涼秋的女人。

想到這裏，陸晚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滴在她冰涼的手背上。

“我們一開始就是不合適的。”溫欒低下頭來，平心靜氣地回憶起他與陸晚晴這一段失敗的十年婚姻：“你應該心裏很清楚，我一開始娶你，就是為了報覆。”

“不……”陸晚晴搖了搖頭。有些話，即便說的都是事實，她也不願意從溫欒的嘴裏聽到。這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情，他若是不說，她至少還能留存一絲希望。

陸晚晴捂住了耳朵，拒絕溫欒一切殘酷的話語。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希望自己的身體是殘缺的。如此一來，她就不用聽到這些令人心碎的事實真相了。

“晚晴，我們早就應該面對現實了。又何必互相折磨呢。”

“互相折磨……我又何曾折磨過你。”陸晚晴含淚笑道：“無論我怎麽嘗試，我都不曾走進你的心裏。分明就只有你對我的折磨！”

“既然如此，你就不想結束掉我們這一段荒唐的婚姻關系嗎？”溫欒看向他，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不甘心。”陸晚晴將眼淚一擦，目光如炬地盯著溫欒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甘心！我愛了你那麽多年，為什麽你卻一點回應也沒有？說到底，當初我為了治病放棄了孩子這件事，你還是介意的吧？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自私的人？”

“不，我沒這麽想過。”溫欒搖了搖頭：“那是你自己的決定，我會尊重。況且，我也不想你為了生孩子而沒了性命。”

“呵呵，說到底，你是不想欠我太多吧。”陸晚晴低下頭，雙手扶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早知如此，我就應該不顧一切將那個孩子生下來。就算最後我沒了命，也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

“晚晴，你……”溫欒皺著眉頭，看著愈發偏執的陸晚晴。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有些後悔當初自己一時沖動所做的決定了。看看自己都做了什麽，十年前，陸晚晴雖然固執，卻也是個活力四射的人。

而今在溫欒面前坐著的，只是一個在婚姻的牢籠裏囚禁了十年，充滿著怨氣的偏執婦人，早就沒了當初那個陸家千金意氣風發的模樣。

“既然你要離婚，總得給我句實話了吧。”負面情緒發洩完之後，陸晚晴恢覆了冷靜。她立馬就想到了溫欒是自那次兩個人爆發沖突之後離開溫家別墅的，也就是說，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開始了有離婚的想法。

陸晚晴又認真將那十幾頁的離婚協議翻了一遍，條款制定得如此細致，也不像是匆忙弄出來的，這已經證實了陸晚晴的猜測是正確的。

“什麽實話？”溫欒不動聲色地反問道，其實也是一種試探。

“哼，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連句實話都不願意給我嗎？”陸晚晴諷笑道：“溫欒，你不愛我，所以不了解我。可是我愛你，所以我很了解你。如果不是出現了什麽促使你必須離婚的理由，你肯定不會下狠心打破現在的平衡的。即便我們兩人的婚姻名存實亡了，你也還會像十年間你做的那樣，為了溫家的生意去維持這表面的一團和氣。我一直以為，在這場比拼耐性的戰役裏，一定最後會是我輸。沒想到，是你先提起離婚。你現在跟我說，只是覺得我們倆不合適？我不相信。”

“無論你信或者不信，我的理由就是這個。硬要加上一條，大概是因為那次你喝醉酒，無意間吐露你找了私家偵探跟蹤我的事吧。”

聽了溫欒的話，陸晚晴的表情有些難堪。這個男人，如此精明狡詐，讓她愛到骨子裏，卻又恨不起來。

“那件事……”

陸晚晴想要解釋，溫欒卻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陸晚晴，以前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清楚，而是我懶得去刨根問底。就像你說的，我是個權衡利弊的人，所以在你的身上很多事我都選擇了睜只眼閉只眼。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你……應該明白的吧。”

陸晚晴沒有想到溫欒還和她翻起了舊賬。更讓她感到惶恐的是，溫欒說這些話的時候並不像是虛張聲勢。也就是說，他或許真的都清楚。甚至於，他的手上還抓有證據？

“阿欒，我……”陸晚晴放低了姿態，態度一下就軟了下來。說到底，她骨子裏也是個審時度勢的人。

溫欒看著這樣的她，忽然站起身道：“其實，有一句話你是說對了。我和你，確實很像。所以即便我對你沒有感情，我照樣也可以了解你。陸晚晴，離婚協議我已經簽了。你趁早也在上面簽字吧。如此一來，我們也各自解脫了。”

說著，他便上樓收拾起自己的一些必須帶走的物品。在此期間，陸晚晴都沒有上去打擾他。直到眼見著他已經拿著個行李箱下樓走到了玄關，她才猛地意識到，今天這個男人走出這個大門之後，就再也不會回頭看她一眼了。

“阿欒，阿欒！”她猛地撲過去，從後頭抱緊了溫欒：“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我再也不亂來了，你說什麽我都聽，好不好？”

溫欒的目光直視前方，沒有半點波瀾。他的手一直放在行李箱的托桿上，並沒有半天松開的意思。

“陸晚晴，你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又何必如此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真的在惋惜，陸晚晴並沒有聽錯。只是這種情感，也僅僅只是惋惜罷了。

“不……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你願意留下來。”陸晚晴失聲痛哭，淚水浸透了溫欒的衣衫，浸濕了他寬闊的背部。

美人垂淚，本是會讓兒郎心疼。可是溫欒卻沒有再吭聲，由得她如此聲嘶力竭。陸晚晴哭了一陣，見對方一點反映都沒有，心也慢慢地涼透。

她緩緩松開了環抱著溫欒的雙手，溫欒這從轉頭過來瞧著她。

“離婚協議簽完以後，打電話給我律師，他會過來取。至於這個房子，你可以先住著。等我們的離婚手續整個都辦完了再搬出去也無妨。”說罷，溫欒停頓了一下，又鄭重地說了兩個字。

“再見。”

爾後，他便打開溫家別墅的大門，就這麽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溫欒關門的聲音很大，卻並沒有能讓陸晚晴從呆楞中回過神來。

“為什麽……”陸晚晴在玄關站了好一會兒，只到確認這個男人再也不會回來之後，才悵然若失地回到沙發上坐下。

她伸出手來拿起了那份離婚協議來，機械地將協議一頁頁翻動，直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她抓著協議的手微微顫了一下——溫欒的名字赫然簽在了上面，蒼勁有力，又如此無情冷酷。

“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陸晚晴看著溫欒的筆記，嗚咽哭出了聲：“為什麽……為什麽……”

她不斷地重覆這一句話，似乎是想要找到一個令自己信服的答案。然而很多事情，特別是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情，從來就沒有答案，也無關對錯。

……

溫欒轉交了離婚協議以後，心情甚好。一從陸晚晴那兒出來，他便直奔市醫院去探望涼秋。哪裏知道，他剛到神經外科住院區門口，就與林幼安碰了個正著。

“是你？”雙方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怎麽在這裏？”這句話是溫欒問的。

林幼安聽出了他話裏的質疑，不禁冷笑了一聲：“需要跟你說嗎？”

“哦，確實沒必要。”溫欒聳了聳肩膀，繞過他徑直向涼秋的房間走去。

林幼安沒有想到溫欒可以如此明目張膽地掛著一個有婦之夫的身份出入李涼秋左右。這樣的大膽與無畏感到嫉妒和憤怒。

“你站住！”林幼安低喝了一聲，但是他並不想在這種公眾場合引起騷動，所以他和溫欒說話的時候還十分克制：“溫先生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你已經是有婦之夫了。”

“沒有啊，我記著呢。”溫欒看著循規蹈矩慣了的林幼安，不以為然地笑道：“然後呢？”

林幼安看得出來，對方是故意激怒他。可這有關於涼秋的聲譽，更關系到他是否能夠讓涼秋回心轉意，所以他並不打算就此放棄。即便他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是溫欒的對手。

“你真是個自私的人。”林幼安咬牙切齒道。

“彼此彼此。”溫欒平淡回應道，正打算再說些什麽刺激刺激這個迂腐的林家少爺，無意間的一瞥，卻讓他瞧見了躲在門後鬼鬼祟祟的梁姍姍。

溫欒飛快的垂下眼，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了。當他再擡起眼來看向林幼安的時候，感覺就像換了一個人。眼神陰鶩不說，臉上還帶著一絲薄怒。

“林幼安，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給阿秋找麻煩？”

溫欒的話讓林幼安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正想反駁，溫欒卻又再一次地搶了他的話頭：“你想來找阿秋我沒意見，但麻煩你不要帶尾巴過來。”

“你什麽意思。”林幼安眉頭一皺，很是不滿地看著溫欒。

“什麽意思？”溫欒伸出手拍了拍林幼安的肩膀，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他的身後，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我猜，你是去見了梁姍姍，然後再來探望阿秋的吧？怎麽？出自書香門第的林少爺，也動了齊人之福的念頭了？”

溫欒這句話將林幼安氣得夠嗆。就好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撕下了林幼安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他恨恨地盯著溫欒，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他想要反駁，可是內心深處也覺得自己的這種狀態很無恥。無論用什麽借口，都無法粉飾。

溫欒見他不說話了，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只是片刻，又變得嚴肅起來：“我希望你能夠好好處理一下梁家千金的事情，否則，你會連累阿秋的。梁姍姍，可是陸晚晴的表妹。”

話畢，溫欒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幼安一眼，這才從他身邊離開。林幼安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忽然他一轉頭，果然瞧見有個瘦小的身影猛地縮到了人群裏。

僅僅只是那麽一瞥，他的背脊就一陣陣的發涼。

溫欒腳步輕快地來到李涼秋的房間裏坐下，涼秋正坐在床上看書，見他如此，忍不住道：“有什麽好事情發生嗎？你看起來很高興。”

“哦，今天是個好日子。太多好事情發生了。”溫欒長腿一伸，翹著二郎腿答道。

涼秋狐疑地瞧著他，視線又回到書本上。心裏卻在嘀咕，大約他和林幼安是沒有碰上，若是真的狹路相逢了，溫欒不該有這麽個好心情。

“那個，阿秋。”溫欒因為自己欺負了林幼安的事情樂了一陣，這才輕咳了幾聲，說起正事：“我今天和陸晚晴提離婚了。”

涼秋翻著書頁的手微微一顫，並沒有看向溫欒，也沒有說話。

“我倒是沒什麽怕的，就擔心她會傷害到你。”溫欒想到了剛才看到梁姍姍的事情，不禁又眉頭緊鎖：“不然，你先帶著惜時出國去避一下風頭吧。”

“為什麽？”涼秋聞言，看向溫欒：“我已經躲了這麽多年了，已經不想再躲了。過了這麽多年隱姓埋名的日子，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人，有些事，不會因為你的委曲求全而放過你的。既然如此，不如從容面對。你不用擔心我，即便她是查到我還活著，也暫時不敢把我怎麽樣的，無非便是些下作手段，盡管招呼過來就是了。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保護好惜時。”

溫欒聞言，點了點頭道：“你和我想的一樣……所以，這次我來，還得和你商量一件事情。我想這一陣子，讓我父母將惜時帶到澳洲去。”

涼秋聽到溫欒的提議，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她死咬著嘴唇，眼中流露出不舍與遲疑。溫欒也知道，對於涼秋來說，要下這個決定需要很大的決心，也並沒有打算今天就要一個答覆。

於是他站了起來，對在發楞的涼秋說道：“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對了，明天我帶惜時來看你。”

“謝謝。”涼秋仰著頭瞧著他，真誠地道謝。

溫欒看著這樣的他，忽然上前來一手摟住了她的脖子，深深吻了一下她，直到兩人都已經呼吸急促了，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道：“要謝我，很簡單，趕緊把身體養好了。”

涼秋臉一紅，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直到溫欒離開，她才猛然意識到，感謝溫欒和養好身體這兩件事，確實是存在必然聯系的。

“這個家夥。”涼秋摸著自己還在發熱的臉頰，喃喃地說了一句：“怎麽以前就沒發現他這麽無賴。”

……

梁姍姍出院那一天，林幼安主動來接她了。這讓梁姍姍欣喜若狂，坐在林幼安的車上時，猶如小鹿亂撞一般的心跳，甚至讓她有些呼吸困難了。

兩個人一路上的交流很少，聊天的內容也無關風月。林幼安表現得禮貌而又疏離，可這並沒有讓梁姍姍覺得失落。在她看來，只要林幼安能夠遠離那個醫院，不再去找那個身份蹊蹺而又神秘的李醫生，她就一定還有勝出的可能。

“梁小姐？”林幼安的車子駛到梁姍姍家附近的公園裏停下了，梁姍姍卻還在自顧自地發呆。林幼安有些無奈，連聲叫了她好幾次。

“哎？怎麽了？”梁姍姍回過神來，看到林幼安正盯著自己瞧，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那個……”林幼安一皺眉，不知道怎麽委婉地說自己被梁姍姍跟蹤的這件事。想了半天，發現只能開誠布公地談：“我想和你談談，在醫院的事情。”

“在醫院？什麽事情？”梁姍姍心裏咯噔一下，眼神飄忽的她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

“那天我在神經外科住院區，看到你了。不是第一次，是昨天。我看到你在跟蹤我了。”林幼安捅破了隔在二人之間的窗戶紙，讓梁姍姍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為什麽，為什麽要跟蹤我？”

“我……其實我是……”梁姍姍咬著唇，有些說不下去了。這種酸楚的感覺，她不知道從何說起。至於謊話，她不想在林幼安的面前說。

“我和李醫生之間，其實什麽都沒有。全都是我一廂情願。”林幼安見她不吭聲，嘆了一口氣後，首先揭了瘡疤：“所以，你也不用這麽大費周章地去調查她或者我，我們之間，僅僅只是普通朋友……至少，在她看來，是這樣。”

梁姍姍擡起頭來楞楞地瞧著林幼安，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心疼。她沒有想過，居然會有這麽一天，林幼安會在自己面前扒開傷口來給人看。

“我……其實也沒懷疑什麽……”梁姍姍心虛地回答道。話一說完，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矯情了。

林幼安看著她，眼睛之中有一絲覆雜的情緒油然而生：“之前我總是推諉與你的約會，是我太沒有紳士風度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下次我再邀請你，你不會拒絕。”

“你……你說什麽？”林幼安那麽直白地提起自己被跟蹤的事情的時候，梁姍姍的心裏是絕望地，她以為自己親手葬送了兩個人之間無限的可能性。而今林幼安話鋒一轉，又拋出了橄欖枝，涉世未深的她沒有多想為什麽，便慌忙答應了：“放心吧，我不會拒絕你的。一定不會的！”

“嗯，那你先把身體養好。不然，我都不好意思邀請你與我共進晚餐了。”林幼安微微一笑，那笑容與梁姍姍記憶深處的那個翩翩少年重疊在一起。

“嗯，我會的。”梁姍姍低下頭來，聲如蚊蚋地應道。

臉已經紅到耳朵跟的她，並沒有發現藏在林幼安眼神之中，那一抹冰冷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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